不注销,以前写的东西会留下,平台退了,它配不上
另一个世界再见。

【酒茨】庭前春(上)


1.

那妖酒力道十分了得,竟是让茨木童子都醉到日上三竿才醒转。他睁眼便见大片阳光,开了的和窗里陆陆续续飘进些花瓣,门外春樱像遭了风般摇曳不住。他闭了会儿眼,待酒醉而浸在云里般飘忽不清的意识拽回来些许,才用手撑着和木地板缓缓起身;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,窗口飘进来的花瓣竟已积了一层,飘得他鬼角上都沾了几瓣,发上还不知落了多少。他有些不悦,猫抖毛似的将一身莫名其妙的花瓣抖掉,几步迈到窗前,冲着庭院里依旧抖个不停的樱树喊:“喂——你们在搞什么?”

语调低沉,因宿醉和起床气染着几分沙哑,显得格外阴沉冰冷

树上的桃花妖正兢兢业业给庭院制造花雨,被冰冷戾气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樱树上掉下去,还是樱花妖眼疾手快给拉了一把;女孩瑟瑟发抖抓紧了一旁乌色发髻少女和服的衣角,樱花妖和袖中的手握了握女孩冰凉沁汗的手指,回头冲前室的方向行了礼,镇定自若笑答:“茨木童子大人见谅。只是今日春樱节将近,晴明大人吩咐妾身等将庭院里的樱树照管好,落樱七日,间不能断,今日便是第一天。茨木大人昨夜子时起便不在町中,自是不知——还请莫要怪罪。”

不卑不亢,语调轻缓,有理有据,饶是再有脾气之人也挑不出毛病。白发大妖皱了皱眉,却也没再多言,眼底本就没多少的寒意倒是散得干净;他似乎模模糊糊记起了点什么,藏在白色发间鬼族尖耳耳尖忽的一红,不情不愿关了窗户,坐在和室中央的榻榻米上,盯着昨夜剩了一点的清酒,回忆起昨晚酒液滑过皮肤时凉意带起的灼烫感,忽地将脸埋进鬼爪掌心,整只鬼滚到了榻上,滚了几下发觉身下触感不太对劲,视线从乱七八糟的白发中落在脸颊蹭到的一小块凝固液块上,耳尖倒是红的更厉害了

庭院内,樱花妖静静注视着和窗关闭的方向,清隽的面容上浅笑未散,反而愈发玩味起来;女孩从她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,一双蜜粉的眸子张望许久,确认无事后,这才松了紧拽着人和服不放的手,不忿道:“呼——真是危险,还以为茨木童子大人会生气呢。阿爸也真是…明知这樱树正对大人的窗户开,还偏要我们提前几时便开始准备,虽说这樱赏是大事,这春樱也不是所有妖怪都…当然樱我是极喜欢的!“唯恐人误会般的匆忙补上后,女孩又有些低落的喃喃:”不过茨木童子大人平日里极少出和室,除了庭院中央那棵…怕是不喜花的吧。”

樱一直含笑听着人絮絮不止,闻言微微一顿,笑道:“——也不然,桃你一向性子跳脱,怕是没仔细听晴明大人所托。”

对上女孩惊讶的视线,她抿唇,视线又向着和窗望去:“这花,本就是给茨木童子大人准备的。”

“况且…”和窗关闭时被风吹散的酒味飘到了樱树前;她皱了皱眉,有些不确定道:“酒吞童子大人…昨夜又留宿了?”

2.

“有件事要拜托你。”

阴阳师这么说道,将折扇放在了案上

酒吞童子端着酒的动作略略一顿,视线从碗沿掠过去,见晴明搁了折扇,原先摆着酒碗的方向一空,光滑的木质酒桌上落了几片花瓣,在从窗口落进来的光线里泛着极淡的粉色;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:“怎么,又是那个春樱赏?年年如此,也不嫌腻。本大爷一早说过——没兴趣。缺人手也别来烦本大爷。”

见对方毫无合作的态度,晴明也不恼,重又将折扇拾起,那几片樱瓣倒是留在了案上。他顿了顿,开口道:“你也知我无事不轻易来扰。这樱赏年年都有,不曾断过,纵是京中祸事多发,式神尽数委派、庭院最空落时也不曾来叨扰你,为何独独今日——你不好奇这个中缘由?”

酒吞一抬视线,直觉让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,就见阴阳师忽然垂下眉眼,声音也放轻许多,如同风轻拂过案前素色的霞草:“——他来时正是上个春樱。不过不是此时。”

酒吞的动作僵了一下

盏中的酒液溅出些许,沿经络分明的手腕流下去,滴在白色的榻榻米上。他皱住眉,手中的酒盏也放下了

晴明知他听了进去,也不再多言,扶着地板起身,整了整羽织,临走前忽又回头:“若是想明白了,便将那和室的斜窗开着,”他忽的叹了口气,折扇封唇轻笑了声,像是在喃喃自语:“年年如此?的确,如此,却又不是如此。”

没等酒吞抬头,阴阳师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玄关处。光线从斜角处攀上木质的门栏,他皱了皱眉,却并不是在思索阴阳师离开前那番不明所以的话

他望着桌上留下的那几片樱花花瓣,按了按自己沟壑隆起的眉心,陷入了某种极遥远的回忆里

3.

与人类间的契约是很奇妙的东西。与大江山不同,他睁眼时便身在一处和室,脚下奇奇怪怪的阵法光芒刚刚黯淡,对面是那个讨厌的阴阳师安倍晴明,手捏从边缘开始化入虚空的符纸,笑吟吟看着他

他似乎在等他问什么,又似乎心下早已了然他会问什么,只扣扇等着,笑吟吟的候着

“——茨木呢。”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,像是散了又从虚空里被抓回来拼凑成句,如同极细的雪积在青瓦的檐角上:“我说——茨木童子在哪里?”

和室外响起极轻的簌簌声,像是风拂过了什么东西的枝桠,又或是某个妖怪质地奇妙的鲜红鬼角

晴明一上一下扣着扇子的动作滞了一下,有些微妙的停顿,意料之外的抬眼看他

“茨木童子呢?”他又重复了一遍。没有应答,他全身游走在狭小和室内的妖气突然暴躁起来,一旁的女孩儿惊叫了一声,晴明迅速张开结界,一边护住一边后退

“——你把我大江山的鬼将弄到哪里去了?”

4.

酒吞童子花了很久,才勉强接受了两个世界概念不同的设定。光凭那人类的一面之词自是不足信,只是后看见大天狗气定神闲坐在屋瓦上俯视庭院里跳脚的妖狐,红叶拖着深蓝和服施施然穿过长廊去往晴明(和博雅下棋)的房间时,不得不信了七八分。

阴阳师在庭院里给他收拾出间和室,玄关正对中庭,有棵樱树开得正好,虽一年里没几天能见到,大多时都是一幅静止画般了无生趣的颓态。花开时会有茕茕孑立的花妖在枝桠上起舞,酒吞闲来无事时看了两眼,只觉在其他小妖眼中美妙绝伦的舞姿也不过尔尔。他心底一直残存的对于此类舞的印象,不是枫叶林中起舞的曼妙身影,而是不知多久以前,茨木初次在他面前化成女形时,为防人类识穿而提前在他眼前预演的那场舞

天地也不过静止了那么一瞬。

他心底莫名烦躁,酒也不喝了,就那么坐在玄关前流淌一地的月光中。庭中植着高大的木棉,绯色的花朵在月色里染着柔亮的银光,他席地而坐,仰头看着,思绪又在静谧中不切实际的飘忽起来。风吹起满树染银的攀枝,从阴影中被拽进满庭月光里,像是某日茨木从山下归来,抽去簪子后散下的发髻从末梢开始染回银白;一朵极大极红的木棉坠在阶前,是那家伙未来得及抹净染着艳脂的唇,和服还未换下就大大咧咧唤他挚友,抱着满坛山下新酿的桂花酒往树下一坐,鎏金的鬼瞳里映着比金桂更甚的粲然;一拍封泥,酒香便溢了满空气。酒吞童子看了眼手边搁置一半的酒,忽觉喉间干渴,有些怀念起桂花酿的滋味来了

庭院内的日子过得极慢,待久了的妖鬼也渐渐钝化了对时间的感知。他自知来庭院有了些时日,却记不清具体是多少日;阴阳师有支配式神的权利,晴明却很少指使他去办什么事,顶多在金曜日拜托他去和那些同样阴阳师的式神切磋,他好战,也不推脱,背上鬼葫芦就去了斗技场。他渐渐察觉了这世界的不同,有名无名的大妖怪也会混杂在小妖阵营之中,使用的力量也与记忆中不尽相同;他偶尔会输,但没什么懊恼,阴阳师给他的御魂,他也算不上抵触的接受了。为妖为鬼,与神道终是不同。他没茨木那种近乎偏执的对胜负的看重,他性子里也嚣张,张狂肆意;他当然追求力量,只是没那么看重。能增强自身的,使用便是。打打杀杀,对月饮酒;他过得随心所欲,竟是比谁都与这世界融入的快些

只是饮到醉意上涌习惯性向身侧望去时只能见到庭树遒劲的枝干,连带着满树飘扬的平安符,把影子都拉扯得空空落落

除此外也有烦心事。比如在斗技场他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过曾经熟识的大妖怪了。只是他们似乎都异常冷漠,完全陌生似的凌冽着妖气往这边攻来,他也不留情,鬼葫芦一扬便攻上去;他甚至遇着过几次自己,同样也当大天狗一路轰过去。只是偶尔,非常罕见的遇上对面阵营里有白发红角鬼瞳凛然的大妖怪,他一路张着大口喷吐死亡气焰的葫芦口总会像浇了冷水般熄下去,收起葫芦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,看那狂傲肆意的妖提着鬼爪杀进己方阵营,银白到刺目的发被澎湃妖气吹拂得如同鸟雀张开的柔软羽翼,嚣张好看的侧颜镌刻着骨子里的无畏和沉浸战斗的狂热。茨木战到兴奋时有舔唇的习惯,如同一场饕餮盛宴后高傲舔着爪子的猎豹,从骨子里淋漓出一股狂傲嗜战的睥睨味道来。酒吞在一旁看着他,连小动作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,可又好像哪里不同——就是这一点不同,就让面前的白发大妖变得完全陌生了

——是眼神。那双鎏金的鬼瞳中不再有对自己的仰慕和狂热,尽管它依旧烧着灼灼火光,像漫天烧着的星子,但那不过是遭遇强敌后骨子里嗜战天性被点燃时澎湃的战意和兴奋。对上他的时候是这样,遇上大天狗或荒时也一样

这让酒吞平白无故的有些恼,同时也迫使他思索起来了。茨木是把他当挚友的,其缘由也不过是因为他很强,强的令人闻风丧胆,所以酒吞理所应当的认为茨木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应当是这种灼热,对纯粹力量的追求,后来是对酒量的赞叹,但再到后来——酒吞也说不上来,那光华迫人视线灼热的眸子从什么时候起慢慢变了,就好像蜂蜜般的融金里兑上了酒,连带着锻出的金属都透着种醉人又馥郁的酒香,让他每每触及都像被什么小动物柔软的舌头舔舐了一下,一阵怪异的酥麻从视线触及的地方一路蔓延至心底。他没认真思考过茨木该是怎样的,也说不上来他看向自己和看向别人的眼神里有什么不同,只是本能的对现在纯粹嗜战的灼灼视线感到别扭,但茨木该是怎么注视他呢——他自己也说不上来。

他总在一旁观察,所以往往忘了自己也身在局中,往往待局势明了时场上便只剩了他一个人。白发红角威风凛凛的妖怪倚在场边漫不经心的舔着鬼爪,多数时是直接拎着鬼爪杀上来,一个虚影便已逼到了近无可近、呼吸交缠的距离,近到酒吞能看清那双鬼瞳里凛冽着杀气的鎏金。茨木童子是嗜战的妖怪,热衷于同强者相搏,他同大天狗缠斗,与荒厮杀,也同他;但茨木不是这样。无论有没有其他强大妖怪在,他永远直直奔向酒吞所在的方向,索求战斗,也请求支配,仿佛天底下就剩了这么一个酒吞童子,其他人都如同微尘般不被放在眼中;一心一意追随他,就是和战斗一样与生俱来的本能。

往往这时候他便不再战了——晴明会主动要求带他下场。他从结界中走下来,身上的伤也不去管,它们大都在离开太鼓的时候便像从未存在过般消失了。他走到场下,又忍不住回头,结界撤除后一览无余的场外,白发大妖越过边栏,极雀跃的凑到背葫芦的红发妖怪身侧,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卸下了全部的傲慢与气势,如同他们月下饮酒时,酒影里晃荡的月光

那时也是如此。他们坐在大江山枝叶繁茂的树下,摆在地上的酒碗溢出酒香,月光被树叶筛下一层,落在地上如同结了一层霜。两人对饮时酒吞童子不是话多的一方,他仰头看向月亮,而茨木看着他,有时他看厌了回头,视线便刚好一撞。那时茨木也是,一双眼睛极其专注的盯着他,神情郑重得有些好笑,唇角甚至还沾着没舔净的残酒,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。被发现了手一抖,半盏酒洒出些许,像只偷了鱼被发现的猫般急匆匆用嘴叼住酒碗佯装在喝,牙齿都在慌乱间磕着碗沿好几次;灌得太急,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来,有时还会呛着。那时他只觉好笑,平日里大大咧咧的,能追着他面不改色说一车没羞没躁的话,瞪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直视回来,光华迫人的金眸里满是直白无比的认真,真不知是脸厚惊人还是思想单纯——如今看来大概是后者;却因一个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便如同被抓了尾巴的猫,竟受惊羞赦至此。酒吞如今想起对方红透耳尖的模样,还颇觉有趣;想着想着,心下又有些怅然

他闭了目斜斜倚在玄关的拉门上,耳边尽是庭院子夜里不息的风声。这院子里妖气灵气都重的很,花鸟虫鱼也多半是沾了妖气有了灵识的,后半夜了还依旧鸣个不住。酒吞嫌烦,又怕释放妖气惊醒各和室里休憩的式神,只得抱了葫芦进厢房里去,坐在和室中央的榻榻米上,一手支着下巴,思索一番,最终还是从枕下抽出一张已经上了年头的画卷,纸质并没什么出奇,只是经人悉心保存,故能勉强坚持到他来还形色未毁

安倍晴明对他的内心想法心知肚明,却也不点破。只是塞了他不知是谁,也不知是如何绘出来的一幅卷轴,据晴明说是式神绘卷,有名的大妖怪都会绘有一张,他保存着,充作式神图鉴了。酒吞并不清楚那些人类阴阳师拐弯抹角的门道,也懒得理,只是将卷轴小心收好

他对着月色展开卷轴,柔亮的银光穿透宣纸,映出如弓弦般流畅柔韧的轮廓线条。那笔触真得不像绘出来的,从窗台流水般攀进来的月光染上那头银白到刺目却又柔软异常的发,在红色的妖角上流转;生得极好的容貌在面上两块枷痕映衬下更显凛冽,而那双透着傲慢的,连金色都真实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鬼瞳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惑人,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心神皆要被摄去;那绘师似乎极有幸,刚好定格了这短暂的一瞬旖旎,他的唇角勾起,平心而论,凛冽得让人心神俱震,嚣张得让人畏而远之,在酒吞眼里却像是剪尽的一寸烛光,窗前的几点星子,像温好的酒,也像酒吞童子在人间滞留过久归得晚些时,鸟居前亮起的灯火,令他被人间种种搅得心烦意乱或心神不宁的心忽的安定下来,像是找到了落脚点。无论人类扰乱还是妖怪挑衅,只要能看到那笑就是好的,比任何胜利都来的要好,也比任何美酒都更能为他解忧

他一直盯着,直到月光都散了,天色从远处亮起,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和窗落在榻的一角,暖色的光从窗口涌动进来,那妖的形象却在眼前愈发清晰了,就好像他已经陪他在和室里待了一整晚,直到暖金的光填满房间里所有的空隙。他斟尽最后一杯酒,注视着白发妖怪灿若星辰却又温如烛火的眼睛,一饮而尽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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